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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1星期前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上)前文提要:不要想太多,他对自己说,他必须把香蕉苗照顾好。只是,他开始会在香蕉芭里迷路,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雨季过了,香蕉苗的高度差不多到他的腰,再多7个月就可以收成。又是时候放肥,然后还要喷洒除虫剂和杀菌剂在香蕉叶上,才能够确保香蕉苗不会染病。如果连续两天没下雨,就需要浇水,一棵一棵地浇,一直到定制的引擎来到,他的工作量才轻松一些。 他原本以为翻种香蕉后会很轻松,远比他每天凌晨起床割胶还来得轻松。至少,他在看完那本经理送的工作年报后,他是这样觉得的。他没有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用全部时间照顾香蕉苗,没有办法停下工作。他心里充满埋怨,咖啡店的那些安哥和中国肥料的经理都把种香蕉描述得很简单,像是只要种下香蕉用了对的肥料农药和技术,就可以坐待收成,可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打击。他的皮肤愈加黝黑,镇里那些安哥看到时都会调侃他。 他只可以一直叫自己不要想太多。他持续地旋转、坠落,在顷刻间。他想如果他有一个老婆或者生了几个孩子会不会比较轻松,至少可以有人帮忙他做这些工。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不孝,咖啡店里的安哥也劝过他娶个老婆,去娶越南妹或印尼婆也可以,花钱就可以了。他们连中介的电话号码都给了他,最后他没有联络中介,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一直到现在。 终于,香蕉苗长成了香蕉树,已经有12呎高,再过一两个月,香蕉树就会长出花芽。红肉蕉的花芽是紫红色的,跟大多香蕉花芽一样。花芽一层一层包裹着香蕉花,随着时间的过去,香蕉花芽会脱落,底下的黄色的香蕉花就会露出。再过一些日子,黄色的花就会慢慢长成香蕉。这时就需要把香蕉用袋子包起来,大概再多3个月左右就可以卖了。 这些资料都是从经理送的那本书报看来的,他想差不多是时候,所以已经准备好包香蕉的袋子,等待着香蕉树长出花芽。那些袋子有青色和蓝色的,在绿油油的香蕉芭里格外显眼,大概是为了有驱赶虫或野生动物的功能。这期间的工作没有减少,依然还在重复着,除草、放肥、杀菌、除虫、除草、放肥、杀菌、除虫、除草、放肥、杀菌、除虫。香蕉树叶已经离开地面很远,可以直接用除草剂清除野草,但同时,也必须要用长刀把枯黄的香蕉叶去除,确保香蕉树不会因为负担太重而被大风刮倒。 终于抽蕾了。一个星期里面,香蕉树都陆续抽蕾,长出了红紫色的花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似乎没有喜悦。他原本以为自己因为觉得快成功而狂喜,但他没有。灵魂反而像是被抽到了更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和香蕉树,他问自己在干嘛,他没办法回答,工作还在继续,不能歇困。 在大多香蕉树抽蕾几天后的半夜,他做了一个清醒梦。是在去胶芭的路上,阿爸还在念叨着闪左闪右,阿母紧跟在后面。可是,过了一下子,阿爸停了下来,然后不停地说着找不到,语气很紧张。阿母也紧张了起来,然后他们哭了。他赶快从脚车下来,要指路,因为他记得这条路怎么走,是以前阿爸教他记得的。然而,下车看向前方的路时,他瞬间傻了。后面的路和平时走的路没有区别,望向前面,却没有路了。在前面的,是一棵棵倒下的香蕉树,东倒西歪的,仿佛身处于乱葬岗,又让人觉得前面的路是没有被开发过的荒芭。他不记得这条路有这样的地方,他试着要他们冷静,但他们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继续紧张,然后下一秒用更狰狞的脸,喊叫“你去哪里了?!回来!” ,然后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他醒来的时候,是哭着的。他上一次哭大概是他阿母去世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阿母走的那一年是1997年金融风暴后,也是这段胶芭上一次翻种的第四年,胶树还需要一两年才可以开路割胶。他的胶芭没有收入,所以他去帮其他芭主割胶,卖胶丸的钱芭主拿6分他拿4分。在那么艰苦的时候,阿母离开对他来说是很难接受的。阿母走之前叫他一定要顾好芭,可以的话一定要和政府申请牙兰[9] ,然后找个人结婚,要传宗接代。口头上他答应了他阿母,可是他心里清楚这些年已经花了很多钱去给那些官员帮忙弄牙兰,每次对方都说这次没办法需要等下次。然后又叫他给什么手续费,再让他掉入没有尽头的失望。而且他更清楚没有几个女人要他这样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他没有办法像阿母那次那样把她的一生唱成一首哀歌,他只可以号哭。简单的仪式把他阿母下葬后,他还是需要咬紧牙继续生活。这次的仪式是比较年轻的西公主持的,和阿爸那次的不同是西公在阿妈下葬后,在阿妈的坟墓前叫他喊“兴啊、旺啊、发啊”,他不太懂人过身之后为什么好像就可以变成财神,可以保佑后代发大财。 因为那一场清醒梦,他睡迟了,太阳已经升起。以往进去的时间很早,胶工都是骑摩托,一路会很顺畅。今天迟了,收油棕的人已经开始工作,所以在狭窄的路被一辆大罗里挡在前面。红褐色的尘土被罗里的轮胎卷起,他唯有用汗巾遮着口鼻。那一刻,他像是身处于红色大雾中,看不清前路,只能缓慢地跟着罗里前行。然后在某一瞬间,那样的空洞感又向他袭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没办法认清楚这一条路。跟着罗里很长一段时间以后,从皱眉到麻木的表情,他才发现他走错了路,原本在前两个路口他就应该转向左边,但他却直行了。 回头进到香蕉芭继续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到香蕉芭时眼前一切变得更生疏,像是走在浓稠的芭窑地,越用力双脚越被烂泥抓着,那样的感觉像是持续地黏附侵蚀着他的皮肤。从香蕉芭出来以后,那种感觉还是没有离开。 香蕉树长得很好,因为一直都有打药,香蕉叶没有一片是长了菌或被虫啃食过的。他想那个经理没有骗他,用他的肥料和按着他送的书报的方法来种植香蕉,真的可以丰收。有些花芽也已经剥落,露出香蕉花,再过几个礼拜香蕉就会成形,慢慢越来越肥胖时就可以砍掉花芽,然后用袋子包着香蕉了。再然后,就是丰收的日子到来了。 他在老厝内点算着青色的蓝色的袋子,像是在为自己的孩子点算嫁妆。这些袋子是他拜托中国肥料的经理替他从新山那边带过来的,这边还没有人卖。丰收快到了,他在心里这样说,他这刻终于觉得自己做对的选择,但那种陌生感还是黏着着他。 这夜,他被低温冻醒。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去芭的路上他还冷得颤抖,这让他意识到似乎真的降温了。可是在太阳上山之后就没有觉得那么冷了。从芭出来的时候,新村的人都在讨论早上的低温,那晚的夜间新闻表示马来西亚未来几天因为中国寒风吹向马来西亚,早上和晚上会降到19摄氏度甚至更低的低温,情况预计会持续一个星期。那时候每个人都说自己很像身处在云顶,夸张一点的还说吉隆坡要下雪了。看了新闻,他就回到房里准备睡觉,又是多梦的夜晚,他没有办法好好歇困。 隔天一早,遭受着冷风进去芭里,抵达的那一刻,他先闻到腐臭的味道,然后他看着香蕉树上的花芽,怔着。 每棵香蕉树的花芽都灿烂地在香蕉树上绽放。 原本应该一层层剥落,然后长出香蕉的花芽,却像是一朵朵大红花那样,完全地绽放,但空气之中却是弥漫着腐臭味。这不是他想像过的情况,他赶快联络经理来看。经理看到的时候,说这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况。他强调,这不是肥料导致的问题,可能是香蕉树中病,又可能是天气的问题,总之,不关肥料的事就是了。经理说香蕉花还挂在上面,可能还会生香蕉。如果不会生,那就要直接砍掉香蕉树再等第二代的香蕉长出。第二代的香蕉也长出后,就需要直接将香蕉树砍倒再将土地上所有香蕉苗挖起。因为一棵香蕉树就只会开一次的花,而第二代之后的香蕉树生的香蕉只会越来越瘦弱干瘪,直接买来新的香蕉苗会更好。经理说完这些话就走了。 结果第二天香蕉花都从香蕉树上掉下来,剩下紫红色的花芽挂在树上,地上满是黄色的香蕉花。当地记者听到了这事情,特意进来他的香蕉芭拍照,然后采访他。关于他的报道刊登在两天后《星洲日报》东海岸版的第14页,标题写着“香蕉花芽开花,像莱佛士大王花弥漫腐臭”,标题旁还写着“奇闻奇事”。只是报道中没有具体地写出他芭的位置,这是他吩咐那个记者不要写的,“这里是非法芭,太张扬政府会来查,等下我就什么都不剩了”,他告诉记者。 寒风过去了,花芽一颗颗掉在地上,黄泥土瞬间铺满紫红色,腐臭味愈加浓郁,像是有人曾经在这里死过一样。香蕉树不会结果了,这次没有丰收,他用印度刀砍下再也不会结果的香蕉树,清理掉多余的香蕉苗,只留下看起来最茁壮的那一棵,然后除草、施肥、除虫、杀菌。他的生活还是在新村和芭之间来回,早出晚归,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不够歇困的原因,骑摩托进去香蕉芭时经常会走错路,不是转错方向就是在该转弯的地方自行。 他想歇困,但总觉得没有那样的机会。他细数着那些袋子,青色的、蓝色的,等待着几个月后第二代的香蕉成长,然后丰收。 注:[9] Geran的音译,地契的意思。 相关文章: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上)
2星期前
2星期前
他被卷入旋涡,没有出口,没有。 他记得这条路怎么走,不用任何思索,都是潜在意识带路。那时候他坐在阿爸的脚车后面,听着阿爸对他或者自己说进去的时候只要遇见路口就拐左,大概半小时就可以到胶芭,出去的话就一直拐右。除了进出胶芭的方向,阿爸还会持续絮叨着在哪里要闪去右边,在哪里要闪去左边,什么时候又要把摩托的轮子平衡在路径中间的野草,不然轮胎就会沦陷在两旁的烂泥。再后来到他骑着摩托跟着爸母的后面,还是会听到父亲的声音从风传来。所以,他记得那时候进去胶芭路上出现过的窟窿,像是每个人都记得自己身上每道疤的故事,尽管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窟窿已被填平或辗平,他还是会记得。 其实,他试过要忘记那些路径, 只是在他骑着摩托进去胶芭时,那些闪左闪右走中间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响起。所以骑摩托去胶芭的路上,在左或右的径上对别人来说是视路况而定,但他无论来回,十几年来都走着一样的路,没有改变。就算他习惯的路已经出现窟窿,充满烂泥,还是会行驶过去。他不想这样,可是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看见窟窿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轮子陷入泥中。黄泥水被轮子搅动,轮胎上挂满一颗颗化不开的烂泥。有时候他就这样过去了,有时候会因为这样而跟着摩托倒在路上。 9月中,11月雨季就要来了,下雨就没办法割胶,但他也清楚就算可以割胶,也卖不到多少钱。他很早之前就听咖啡店的安哥说现在有新技术,已经不需要天然的树胶了,只是没有想过胶价越来越糟糕。做多少都是徒劳。可以说,他身上有价值的也只有这一块他爸母留给他距离小镇半小时的地,土地上种的胶树还可以砍下卖些钱,其他的什么都没了。然而,这块地到底算不算是他的,他至今也没办法说清楚,很可能那片地和种在那里的胶树一夜之间就是别人的。他必须为自己找一条生路却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他父母留下的胶芭位于被新村的人叫做“大芭”或者叫“非法芭”的地段。他听他爸母说过,他公公来这边的时候只有他们一户福清人,而所有政府允许的发展芭都被占了,没有合法地可以种胶树,所以他阿公就走到更深的大芭去开发。这片胶芭左右两侧是小山丘,占地9亩,在两旁小山丘顶点之后的地就属于其他人,也一样是非法芭。从远处望去,他的胶芭像处在一个V型的小山谷,两面的山丘都有着一层层的梯田,梯田上就是一排排的胶树。因为这样的地形,芭里经常不是没有任何风就是忽然来一阵阵强风。所以没有风的时候,芭里安静得剩下虫鸣鸟叫,风来的时候就充斥着胶树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如果胶树长了种子,就有机会听到树胶种子爆裂然后掉下。两座小山谷的最低处是一条由浅至深的小溪,小溪的中间有一条泥路,让人可以在两面的小山丘来回穿梭。他记得他小时候就常在小溪较浅的部分戏水和捉小鱼。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也会在这里方便,无论是小号还是大号都没问题。反正大自然自然有办法消化这些有机的“外来物”。 距离小溪两三层的梯田上,有着一间木屋,是他家的老厝,他阿爸的爸母在很早以前就住在这里,现在厝边就是他们的坟墓。坟墓很简陋,一个立着的石碑,碑上的字已经不太清楚,而石碑后是隆起的土丘。他爸母还在的时候,就算他们已经住在小镇的新村可是老厝还像有人住一样,没有一处被雨水和白蚁侵蚀。只是现在它已经摇摇欲坠。厝里没有任何家具,剩下饭桌和颜家的神主牌。神主牌正对着门口,门口旁边还堆着一叠叠的塑料胶杯、胶架和胶舌,屋内充斥着奶屎[1]的气息,他们都习以为常了。他小时候有问过阿爸,为什么不要接祖先出去新村的家里拜,他说他们在胶芭的时间比在外面更久,祖先安在这里更方便,而且胶芭更需要祖先的庇佑。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这些素未谋面的祖先可以庇佑他们的厝,还有他脚下这块地。 他看着有1米长的胶刀和干瘪的胶树上布满一道道的刀疤,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阿母说过的话。那时候阿爸刚过身[2],阿母在阿爸的身边将他一世人的艰苦唱成一首哀歌。他原本不想落泪,但阿母边唱边哭,边哭边唱,几度还哭得唱不下去,最后阿母祈求阿爸要原谅儿子不孝,没有让他看见儿子娶媳妇生孙子传宗接代时,他就哭得停不下来了。他这一哭让他忘了其实阿母唱的哀歌中主角的经历大半是他没有听过的。 阿母稍微冷静后坐在饭桌前,叫他要把阿爸葬在胶芭,说是阿爸过世之前交代的。阿母说:“阿爸共伊爱落葬底伊老爸母e边头,伊共阮在底遮尚重要就是彼块地,伊底彼爿就知影家己爱做啥,底芭里才会使歇困。”[3]其实,他到今天还是不明白阿母说的歇困是什么,明明阿爸没有说过他在小镇里住得不舒服,没办法好好睡觉,只是他只可以尽量遵照母亲的吩咐。 那时候路还很小,车子没办法直接进到芭里,所以必须靠人力抬棺。出山那天带着阿爸走过火车路绕到他平时喜欢喝茶的华新茶室后,就开始往胶芭的方向走去。他记得将他阿爸的棺材抬进芭里的路好长好长,他叫大概十几个朋友来帮忙。他阿母在前面一边哭一边用摩托载着西公[4]进去,时不时西公还叫阿妈停下来,叫他大喊“阿爸,转左咯”“阿爸,转右咯”,喊了后西公再往天空撒金纸,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摇铃,然后挥舞着挂有长长一条白纸的短竹子,纸上是阿爸的名字。一路上他和他的朋友轮流抬棺,大概轮流了八九次才成功把棺材抬到芭里。 一连串入土的仪式,最后西公叫他抓起地上一把黄土,撒进阿爸的棺材上面然后转身不要回头看,再之后芭里又立起一个坟。后来芭里除了一间老厝,还有两座坟墓。他阿母离开时,棺木和西公是他借来的罗里载进去的,而抬棺上下罗里的是他请来的印尼工人。 剩下他,还有这块和他有关系的土地。然而他没有过阿爸说的歇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这里困着他,可是他又认为自己哪里都去不了。想到胶树不再赚钱,他决定翻种胶芭,把9亩的胶树推了,种香蕉。 他没有冲动,是去咖啡店问了那些经验老道的安哥,听他们说香蕉的价格上涨,每公斤的价格已经是树胶的一倍,而且就算是一年后收成,价格也不会跌太多。他们还说,非法芭种香蕉更好,种一年就可以收获,就算政府收掉地都不怕亏本。担心他没有经验,还介绍了一个中国肥料公司的经理给他认识。这个经理身材矮小,但腰围却是十分宏观。第一次见面时,经理就用保证的语气告诉他,他卖的产品一定可以让香蕉大丰收。说出这句字正腔圆的话时,经理还拍拍自己的肚子。那个经理说,中国政府管制严格,所以肥料分量精准,不像马来西亚政府什么都不管,肥料厂都随便乱来。他还送了他一本复印来的台湾香蕉研究所出版的年报,说只要看完就可以很好地打理香蕉芭。离开他的芭之前,经理还不断提醒他一定要种红肉蕉[5],这个品种在本地销路最好,华人爱吃,马来人更爱,他们都拿来炸,现在种香蕉的都种这个品种。他是相信经理的话的,也觉得自己有办法打理好香蕉芭,只是心里总感觉还悬着,没有底。 他想起颜家祖先。所以他准备了三牲、米酒、咖啡乌和水果放在神主牌、祖父母和父母的坟墓之前。点三支香,再烧了几叠金纸,以“在下不肖子颜……”开场,这是祭拜前说话的开场白。他先将自己的计划在祖父母和父母的坟墓前说了一遍,再到神主牌前复述,然后筊杯。他要确保一切都受到祖先的庇佑才开始这次的翻种计划。筊了两次都是笑杯,他想是他不够诚心。他再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用福建话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翻种芭,说明自己已经准备好一切,不是随便的冲动。再筊一次,还是笑杯,所以他又重复做了一样的流程,圣杯,开始翻种。那时,他相信自己该做的都做了,颜家的祖先和他爸母会保佑他。 在开始一切翻种工作前,他带着所有往年申请牙兰的文件骑着摩托到吉拉央的百乐县县办公室的三楼,他找到平时帮他处理文件的大姐,她是这边唯一的华人员工。那个大姐看到她时第一句话是说“哎呀,最近还是没办法,等有机会再告诉你”,脸上挂着看起来很像不好意思的表情。他坐下后才跟那个大姐说自己要翻种香蕉,如果有机会申请牙兰的话需要改成种水果,不要再写树胶了。大姐听了之后点点头,说知道了,最后他离开的时候大姐又说,“你电话号码没有换是吗?有机会的时候我再打给你,最近这个上司才上位,什么都不会,等他熟悉一点之后,我再看看他怎样”,他回了一句“哦”,就转身离开。 香蕉树需要大量的水才可以长得好,为了不需要特意给香蕉树浇水,定制来灌溉的引擎又没有那么快好,所以他决定赶在雨季前种下香蕉苗。谈好价钱后,他即刻安排神手把胶芭里的胶树全部推倒,再请来印尼工人将橡胶材锯成几段,安排罗里载去卖。卖来的钱正好足够还这些工程费和香蕉苗的钱。神手还要把10呎宽的梯田收窄到6呎,种香蕉的地不需要那么宽,收窄后就可以种更多的香蕉树。芭里一下子多了几条梯田。还需要准备水源在未来灌溉香蕉树,所以他再吩咐神手将胶芭中间的小溪挖宽挖深,小溪消失了,成为两个水池。 没有时间闲下来,雨季要到了,必须赶快。在刚翻好的泥土撒上鸡屎肥,确保土地肥沃,接着挖种植香蕉苗的位置。这之后的工作就不能再请任何工人了,需要节省钱,未来的一年内都不会再有任何收入,所以都尽可能自己来。 胶芭变成了光秃秃滑溜溜的黄泥地,没有一点绿。2400棵的香蕉苗送到,每3呎一棵,独自在两天之内把香蕉树一一放入挖好的坑,从凌晨到傍晚。黄泥地又多了一些点缀。跟肥料经理买的中国来的肥料已经堆叠在老厝,除了肥料,还买了除虫剂和杀菌剂,只要等几场雨之后,就要开始放肥,然后再除虫和杀菌,这样可以确保香蕉苗茁壮成长。第二波道晚间8点新闻结束后,天气预报说彭亨州未来一个礼拜会持续下雨,是雨季来了。 他赶紧上床睡觉,打算明天进去确认芭里有没有下雨。那晚,他是带着期待的心情入眠的。 这天,他没有忘记,他梦见了他坐在阿爸的脚车后面和他们进胶芭。爸母在割胶,忽然下起哗啦啦的雨,没有人来得及反应。雨很大,爸母都措手不及眼看着胶杯被雨水灌满,然后树奶从胶杯溢出,顺着树身流到落叶和泥土,染白了一地。爸母都一脸无奈。梦里,他们看着他。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6点,他已了无睡意,直接骑摩托进芭等待雨的到来。一路上乌云密布,胶工最怕看到这样的天,因为雨一落下那一天就做了白工。只是现在他的心情完全不同了。点香后,他坐在老厝的正门口期待着雨从乌云落下。天空微亮,风一阵阵地,他在半睡半醒间心里忽然有种感觉袭来。他看着香蕉苗失神,那一瞬间他问自己在哪里,片刻后才回神告诉自己,胶芭被推掉翻种香蕉了。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焦急,那种去到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办法找到一处熟悉的焦急。然后他等着等着,就看着风把乌云越吹越远,直到太阳猛烈地挂在天空。 接下来几天的情况都是如此,雨没有落下,而那种无以名状感觉又不断在侵袭着他。他每次回神时都期待雨水已经降下,然而,中午的日头却比前几天来得更猛。没有雨,做不了后续的工作。一直等了4天,雨还是没来,反而日头更猛烈。 这几天,胶芭和阿爸阿母还是一直出现在梦里。他没有思考梦与那感觉之间是否有着联系,只知道再等下去香蕉苗就会干枯,必须自己浇水。 所以他用20公升的油漆桶从水池取水,一棵香蕉苗大概需要一勺水。来回在水池与不同梯田的香蕉苗,累了也必须撑着。太阳太猛,再不快一些香蕉苗就会枯萎。从清晨一直忙到傍晚,中午12点到2点的时间因为太阳太猛没办法浇水,所以一天下来也只浇了一座小山丘的香蕉苗,另一半唯有留到隔天再浇。 那时候开始他每天都需要不停地浇水,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香蕉苗。晚上他回到家时,那些平常和他一起喝茶的安哥还会特地骑着摩托过来关心他情况,还说他比割胶的时黑了很多。他只能笑笑,说了几句“无要紧啦”“会使啦”来应付他们。吃了晚餐,倒头就睡,第二天再重复昨天做过的事情。 其实,天气预报出错并不值得意外,只是这次令人惊奇的是在雨季时期却来了旱季,而且日头一天比一天更猛。往年在这个时候,雨肯定已经把村口河道水灌出路面,所有人都会被雨和水灾困着,无所事事,大家在雨比较小的时候还一定会骑着摩托去村口看水。这算是以往年年都可以看到的场景了。他在心里埋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看着芭里的水池,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记得小溪的模样,他没理会,只提醒自己动作要快些。水池的水每天都在减少,只是他还是不能休息,否则香蕉苗会枯死。点香时,他用了更长的时间祈求祖先的保佑,祈求雨快点来。 旱季持续了一个月,水池的水已经剩下不多,雨终于来了。但他还没办法歇困。雨持续地下,一直下,潮湿的空气让杂草长得很快,而杂草又引来了无数种害虫,同时,菌也还是在植物间传染。需要用镰刀除草,然后还需要打除虫剂和杀菌剂。打杀虫和杀菌的药水大概只需要一天就可以完成,一个月只需要打一次。最可怕的是除草。一天里面下雨的时间超过4个小时,有时甚至白天都在下,草没有停止生长,长得很快。只可以趁着停雨的时候除草,进度很慢,上个礼拜已经除草的梯田,再回去看的时候,嫩绿的野草已经冒出了头。暂时不可以用除草剂,是经理千交代万交代的,他说因为香蕉苗还很小,用除草剂的话很可能会不小心伤到香蕉叶,进而影响香蕉苗的光合作用,严重的话还会死掉。所以拔草或用镰刀割是最好的方法,这样草还可以成为香蕉苗的养分。 所以,在他眼前的又是不停歇地除草。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快习惯这样忙碌的生活,可是这次没有,无论重复多少次,他没法将自己放进这闭环之中。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累,而且那种于顷刻侵袭而来的陌生感,还是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频密而且强烈,像是坠入了黑暗又旋转的深渊。梦也变了,爸母被雨困在老厝屋檐看着胶树,最后都会用责怪的眼神望他,眼神一直留在他的脸上。 在阿爸过身之后,就剩下他和阿母两个人生活。生活没有太多变化,进去胶芭的还是两架摩托,只是现在是他骑在前面,阿母骑在后面。那时候阿母也许因为伤心过度,身体也逐渐不好,芭里的胶树有70%是他割的。他其实没有很爱割胶,每天凌晨3点就起床,进到芭割完胶后,休息吃个东西再搅胶[6],回到家时才早上十点。如果那天还需要拔胶杯[7],那样就需要更早一些起身,进到芭里他先走在前面拔胶杯,阿母跟在后面割胶。通常他拔完所有胶杯后,阿母也才割了二分之一的树,他就会拿起胶刀继续割还没割的树。割完胶后,他会把胶丸收进肥袋放在摩托后架上。如果胶丸够多,那就用两个油漆桶装胶丸再挂在后架上载去卖,买完胶丸也大概才12点。 白天对他来说十分枯燥,他不知道可以干嘛,新村里唯一的娱乐就是在傍晚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骑着摩托去longgai[8],除了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娱乐了。那时候他快20岁吧,新村和他同样年龄的年轻人早在几年前一个个出去打工,不是到新山或新加坡,就是到吉隆坡。他现在的生活算是过得去,只要持续割胶就可以生活。可是时间越久,他想要往外闯的欲望越来越浓烈,他想看看外面那个世界,但他知道他走了就剩下阿母一个人,胶芭也会放着没人割。在之后几年,阿母身体也忽然不行了,芭里只穿梭着他一个人的身影,阿母只有在重要的节日才会让他载进芭去祭拜。 不要想太多,他对自己说,他必须把香蕉苗照顾好。只是,他开始会在香蕉芭里迷路,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天旋地转,十几秒或几分钟后,才有办法继续工作。其实这是奇怪的,9亩地不大,他却不停以为自己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像是眼前被一团白雾雾的烟笼罩着。 翻土了还不习惯而已,等多一两个月就没问题了。他告诉自己。(11月12日续) 注:[1] 胶丸的福建话,奶,指的是橡胶的树汁,也许因为其气味太臭,所以被叫为“屎”。 [2] 福建话,“阿爸说我们在这边最重要就是这块地,他说他在那边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芭里才可以休息。” [3] 福建话,过世。 [4] 福建话,闽南丧礼仪式中主持丧礼的道士。 [5] Pisang Berangan。 [6] 用树枝搅树奶,让树奶可以跟昨天已经凝固的胶丸结合,同时也加快树奶的凝固速度,好让雨水不会那么容易冲走树奶。 [7] 收集胶丸。 [8] 有逛街的意思,在笔者住的地方longgai通常指在傍晚吃饱之后,骑着摩托闲逛,吹吹风。 相关文章: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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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山26日讯)南马油棕厂公会会长邱志鸿表示,随着国内种植油棕的土地面积逐年减少,油棕产量也跟着降低,厂商迎来更激烈的竞争和严峻挑战。 他认为,厂商得做好应对工作,除了提升生产效率,也必须善用油棕残渣,将之加工为肥料、过滤纤维、新能源等产品,以增加附加价值。 该会今日在新山举办“油棕产业的可持续性, 从工厂角度来看”研讨会,共有250名来自油棕厂的代表,各州居住在油棕厂附近的居民代表和村长等与会,经由研讨会去除人们对油棕业的误区和偏见。 邱志鸿透露,该会于1983成立,共有27名会员,分别来自柔佛州、马六甲、森美兰州南部、彭亨南部。 询及为何国内的油棕种植面积逐渐减少,他表示,欧盟去年为销售棕油、可可等商品的企业制定新规则,以确保产品不来自被砍伐的森林土地。 “这意味著油棕园业者只能用原有的土地进行种植,不能砍伐森林,开发新的种植地。换句话说,没有新的土地可供种植油棕。” 他说,其他因素还包括一些园主因中国市场大好而改种榴梿,或将原有的油棕种植地改作屋业发展,兴建房屋等。 “种植油棕的土地只会减,没机会再增加,产量也会越来越少。” 他说,随著种植地逐渐减少,能收成的油棕果越来越少,成本也水涨船高,进一步导至油棕厂将面对更激烈的竞争。 他指出,油棕果产量也会因不同生产季节,而有所增加或减少。 他以该公会会员为例,一些会员除了本身设油棕厂之外,也有园地种植油棕,但所收成的果实仍不足够,需向外采购果实。   他表示,一般棕油厂生产的是原棕油,需经由本地的炼油厂提炼成可食用的棕油后,才出口至国外。   他坦承,未来的竞争将益发激烈,油棕厂商若要继续获得盈利,必须额外投资,往多元化发展,做好应对工作,即善用油棕残渣,加工开发成新产品,将废料变成钱。   他举例,油棕生产过程中排出的水份,可加工处理进行发电;至于部份油棕废料也可研发加工制成纸料或制成过滤水源的材料。   另一方面,大马棕油局局长拿督阿末透露,一般人对油棕业存有刻板负面印象,误会油棕业会对环境带来污染,其实并非如此。 他表示,在生产棕油的过程中,经过生产处理的水会呈褐色,一般人看了,会感到害怕,以为水被污染。 他解释,有关棕油的生产过程并没加入任何化物原料,所排出的棕油残余和水份也不具化学物质,并不会造成污染。 他指出,全国共有450家棕油厂,柔州则有60家。 他认为,通过先进的技术,不仅可利用油棕残渣,开发成新能源和其他产品,也对环境友善,一举多得。 今日出席活动者尚包括:该会技术主任杨庆权、活动筹委会主席颜珮霖、柔州职业安全及卫生局副局长丹斯里奥斯曼、柔州环境局副局长莫哈末拉斯丹、大马棕油局南区主任莫哈末法依鲁兹等。  
5月前
那时还是90年代,我家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世界地图。作为刚踏入社会的打工一族,条件有限,却又向往旅游列国的日子,我以为这样的方式会与世界各个区域靠得更近、更直接。 我喜欢地图,每到一个新地方总需要一张地图让我真正融入并了解那片土地。这大抵启蒙于很久以前、小学教地理课的杨中华老师。一般上杨老师在进入课程之前总会说:“同学们快系好安全带,飞机要起飞了,我们到XX国度游览去。”我不知道其他同学有没有随着老师生动的授课方式去到千里之外的国度,而对地理产生一种感性的认知,只清楚知道自己常常在老师绘声绘色的地理课里忘我,尤其老师要我们手绘地图,用比例法,在簿子上用一个小格代表固定的里程;在满满固定比例的方格里,一格一格慢慢地描绘一个国家的面积、河流、高山、城市……进而把自己也给带进一个无限想像的国度里。 那时我常常躲在图书馆,手捧着地图,视线和手指沿着地图里的道路、河流、湖泊、地形,或者是在国与国之间自由穿梭,想像自己用脚步丈量一座城市,或一个国土,自得其乐。我格外喜欢图书馆里那个大大的地球仪,每次走过总忍不住去转动它,向右或向左,看着地球斜斜逆着时针旋转,或顺着时针转动。我不禁在想,地球每天斜斜转着,转着,我们住的番薯国和同一条纬度的国度会不会也慢慢偏移?说不定哪天,我们的天空真的会飘起雪花。看来如今全球气候变迁,某些国度正转入夏季,酷热的天空则吹起冷风并下起雪,番薯国飘雪的事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番薯国似乎没如我想像中偏移原来的纬度、飘起雪花,传统地图却已转向先进科技,如今导航系统的地图精准到户,方向白痴要去哪里都不怕。 说起90年代,我和老公带着孩子在半岛自驾游,靠的就是在油站买来的一本不是很贵的马来西亚地图。从北马到新山的南北大道,各个州属的道路和城镇都直截了当地清楚列明。我坐在副驾座充当导航,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读出前方的路,转左转右或直走、会遇到什么城镇、有没有油站,下一个转弯,又会有什么惊喜?有时司机不经意岔错路偏离了路线,纠结该不该继续而怪罪一旁的导航,往往小两口就这样孩子气地争执起来。其实现在的导航系统也常导向捷径而把人带偏,令你一时犹豫该不该继续当前的路。 过去打开地图,随着里头的路线慢慢行驶,一路揭开景点,漫长的路程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一如拖着行李在城里行走的背包客,很多时候拿着地图寻找什么似的,然后又怔怔地站在一处,像是仔细欣赏每一家店铺,或建筑的特征及精湛雕刻,脸上不经意露出一种按捺不住的满足。 有一次,我们尝试按照油站买来的地图走一趟东海岸。车子从吉隆坡出发往加叻驶去,路经淡马鲁、马兰,抵达关丹海岸,波涛汹涌的南中国海与直落尖不辣湛蓝的天空很接近。那里有长长的海岸线、宽阔沙滩,确实是戏水追浪的好地方。我们大大小小的足迹踩在沙滩上,让呼呼呼作响的海风抚过脸庞,沉浸在旅人的愉悦里。 先进的路越走越荒 告别关丹,车子驶上东海岸3号公路,通往登嘉楼的路上蓝天白云、椰林婆娑,还有一间间传统高脚屋往后退去。隔天早晨,我们离开兰斗班让南下彭亨驶回吉隆坡,车子走在大汉山国家公园的路段,两旁树木扶摇直逼青云,一路上陪伴我们的除了绿,依然还是更阴森的绿。正当我怀疑走上一条不见任何车子、房子和油站的路时,前方驶来一辆皮卡,司机投来质疑的眼光。看着皮卡就这样呼啸而过,徒增一股落寞。这时车子油表灯竟然亮了起来,我掀开摩托罗拉手机盖拉出天线,想联系救星,手机屏幕却没有任何讯号。我们唯有孤独地继续走在阴森的幽谷,自求多福,直到眼前出现T字路口却不见任何路牌指引,真不知该转左还是转右。我们把车子停下,透过车窗尝试寻找路牌。原来草堆里有个站牌,却让长高的茅草给遮蔽了。我下车把茅草拨开,路牌上Mahu Maju的地名重见天日。 我接着打开地图,地图却如手机一样失去了讯号,全然找不到这个地名。大抵住在荒山野岭的人都向往先进吧!我自作聪明,车子这就转进Mahu Maju(要先进)。没想到这条要先进的路越走越荒,我的心也越来越慌,最终来到一处像是原住民的村落。我望去车窗外斜在天边的太阳,心想,该不是今晚落得要借宿眼前零散的亚答屋吧!眼前这就走来一个村民,在他的指引下,柳暗花明的,走出一小段泥路,穿过一座石灰桥底,车子又回到了大路,没多久就看到了话望生的路牌。 如今地图已走在先进的路上,尤其是谷歌地图,有卫星、地形、街景、导航、地球仪等,似乎比90年代的地图更多乐趣,更清楚看到一切。
5月前
5月前
6月前
6月前
8月前
每一次心情不好或者感觉忧郁烦躁,我的应对方式就是回想生活中美好的事,希望借助美好的记忆,疏通堵塞的心。这些美好的记忆是从我小时候开始的,生活环境是两座小镇与一条隔开两座小镇的河流,因为政治隔离,逐渐形成两种文化与经济形态。当然,当时对文化与政治意识形态完全没有概念,记忆里落笔最多的,就是家后面的河流与小镇没有任何现代建筑物的原始地貌。 家是双层排屋,一排8栋店屋,上层家居,下层店面,打开排屋的后门,步行几十米距离就是河流,排屋之外的土地保持原始状态,靠近河边长着密密麻麻的竹林,远离河岸边是高高矮矮的灌木林。竹林里有竹笋,灌木林里有各种野菜与野果。小河里有鱼虾与大大小小的贝壳类生物。横跨河流与土地的,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兽。带着探索精神走得遥远一些,就是小镇周围的稻田与沼泽地。在从来没有四季的国度,只有旱的枯干与雨的潮湿。平时家长稍微没有注意,我总会在近乎原生态土地上游走,一直把自己走成一个大地上的小小黑点。 因为那段记忆,我特别喜欢远离现代建筑物的土地,或者说深深地爱着原生态土地。无论过去了多久或者人在哪儿,我能够闻到泥土的味道,几乎可以感觉到土地的冷暖。或者我喜欢的不是土地,而是土地上的各种植被,以及与植被一起出现的野菜与野果。因此,一直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可惜当时年纪小,没有经济资源,渴望只能剩下渴望,只不过,这个渴望从来都没有消失。 几年前在上海工作,手头上有一点余钱,在姐姐的怂恿之下,我在芙蓉买了3块地以及一栋自带空地的别墅。因为距离颇远,我又一直忙于生计,房子与土地一直荒着。可是自从有了这幢房子与几块土地,我的心变得踏实多了。不是因为房子,而是土地,几块充满可能的土地。我把退休以后的生活憧憬,悄悄地与房子与土地连在一起。或者,这些想像是荒唐离奇,或许让人哑然失笑的荒谬思索,但是,我坚决相信是一个可以避开社会暴风雨的安全港湾。 回归马来半岛的心愿 偶尔回去,围着屋子转一圈,在地里站一站,用手摸一摸土地上生长着的几棵树木,心里顿觉无比地安慰和满足。这个我没有居住过的地方,将是我未来的家。这个家,将陪伴我走向最后的时光。偶尔回去以后,我又回到中国,未来的家就留在那个我没有频繁回去的地方。土地上或者野花正在璀璨开放,或者杂树与野菜正在肆意生长,但是,与我几乎没有直接关系。 我是惦念着那栋房子与土地,但是,还不是回去的时候。但是,什么时候才是回去的时候呢? 在中国待了近20年之后,我也快到退休年龄了,而中国工作证,一些省市是60岁,另一些省市是65岁,为了留下来,一些长时间在中国工作或者生活的朋友干脆申请永居。这些朋友,多半在工作之余,又做一点小生意,比如把中国产品卖出去,或者把外国的东西卖到中国来,结果业余收入远比薪水多,因此他们舍不得自中国撤离。我在中国是纯粹打工,一旦没有工作,等于没有收入,而房租、手机费、电费等都需要钱,不能工作以后,我也没有太强烈留在中国的意愿了。这段时间,回归马来半岛的心愿,再次催生我的憧憬与渴望。那个我之前买了却一直没有处理的房子与土地,现在残破不堪并且杂草满地了吗?不过,想到两年前计划回去与姐姐聊天后她的反应,我突然感觉一阵不可言状的忐忑不安。 当时说到要回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讲述马来半岛的困境以及中国有多好多好,接下来就是怂恿我继续留在中国。换一句话说,就是为了我的好因此不要我回去。听她的话,我处于流离状况,想到那些土地与房子是不是全给卖掉了?即使房子留着,是否已经长久失修?土地留着,是否已成荒地?最后,只能草草结束对话。 不久以后,我到一个退休的朋友的家里做客。他乡下的房子不大,样式也相当简陋,不过还算舒服自在。房子前有个小院子,一个瓜棚,一个花架,一墙的蔷薇,一块长势喜人的菜地……典型的田园风光。我们聊得很多,孩子、老伴、朋友……我们谈到人去茶凉以及无尽的孤独。 他说:“这辈子与荣华富贵是不沾边了,只能拥有一块土地,种种菜、种种花……” 不确定他的语气是无奈还是看开?辞别出来,抬头一看,头上有云雀飞过,想到我们的对话,或者退休之前我们都没有挣取足够给自己安全感的钱。我们的事,除了彼此,或者只有云雀懂得。
8月前